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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老猫这篇文章写前言的时候，我在电脑前坐了半小时不知如何下笔。对于旅行的人，喝茶是一种享受和体验，对于广东人而言，这是一条串起人生的线。那茶壶里泡的不是茶叶，是时间。
——深夜君
- 正文 -
晨光刚漫过骑楼的青砖，广州的茶楼已飘起蒸腾的热气。八点的堂倌熟门熟路地引着人往里走，满眼望去，大半是鬓角染霜的老者，尤其老头子们占了多数，三三两两地围坐，搪瓷杯里的茶泡得正浓，话匣子一开，便带着老广特有的腔调漫开来。有人慢悠悠晃着茶杯说“一盅两点就够”，我却早被餐牌上的字眼勾得挪不开眼——哪里忍得住？眼大肚子小的毛病一犯，管它三七二十一，先把惦记了半宿的点心全勾在纸单上。
想起在湛江喝早茶的光景，那里的茶点总带着点海的性子，和广州的细腻比起来，多了分粗粝的鲜。就说菠萝包，广州的馅是黄油与糖霜的缠绵，湛江的却藏着菠萝蜜的甜糯，果肉的绵密裹着面包的酥，咬下去像含了口热带的风。还有咸水角，广州的是糯米裹着鲜肉，湛江的却在肉馅里拌了瑶柱碎和虾米，蒸透了一咬，海味的鲜混着胡椒的辣，像是把湛江湾的晨雾都包进了皮里。
正想着，蒸笼的木盖“哐当”一声被揭开，白汽裹着香气扑了满脸。虾饺是早茶的定番，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，薄如蝉翼的皮透亮得能看见里面粉白的虾肉，像裹着晨露的玉。夹起时得屏住呼吸，生怕稍一用力就破了，送进嘴里轻轻一咬，鲜汁“啵”地溅在舌尖，虾肉的弹嫩混着笋丁的脆，那股鲜甜直往喉咙里钻，连带着茶水都多咽了两口。
咸水角刚从油锅里捞出来，金黄的外皮还泛着油光，烫得人手直抖。趁热咬破个小口，糯米的黏糊裹着肉馅的香涌出来，湛江的版本里还藏着瑶柱的鲜，胡椒的微辣在舌尖跳，烫得人直哈气也舍不得松口，含在嘴里慢慢嚼，外皮的脆、内里的软、肉馅的浓，还有那股若有似无的海味，像把湛江的码头搬进了嘴里。
蒸笼一揭，凤爪的软糯裹着酱汁的甜咸，骨头轻轻一抿就脱了，胶原蛋白黏得嘴唇都要粘住。排骨吸饱了豆豉的鲜，肉缝里还藏着蒜香，嚼起来带着点嚼劲，汁水能泡下半碗粥。牛仔骨在黑椒汁里泛着油光，刀叉切开时还带着点粉红，肉香混着黑椒的辛辣，配着茶水喝最解腻。
陈皮牛肉丸端上来时还在小碟里颤，筷子夹起来弹得能晃三下。咬开的瞬间，陈皮的回甘从肉香里钻出来，不抢味，却像给肉香加了层底，越嚼越浓。红米肠裹着透亮的米皮，筷子夹起来能看见里面的油条碎，米皮的滑、油条的脆、虾肉的鲜，在嘴里层层绽放，蘸点花生酱，香得人直眯眼。
邻桌的老者们用粤语聊着天，话题绕来绕去，无非是当年的茶楼比现在热闹，旧时的伙计记性比电脑还好，哪样点心换了馅料，哪样手艺传不下去了。有个的老伯指着凤爪说：“以前的凤爪要先炸再焖，皮皱得像元宝，现在图快，少了那股焦香。”旁边的人应和着，说上次在湛江喝早茶，见人家做鸡仔饼，里面加了虾米和瑶柱，“倒是新奇，可总觉得少了点老广的醇厚。”
我听着听着就懂了，他们说的哪是点心，不过是舍不得那些慢慢消失的滋味。就像湛江的茶点总带着海味，金钩火腿月饼里的虾米，海味鸡仔饼里的瑶柱，都是当地人把日子过进了食物里，把家乡的海藏进了滋味里。每天的早茶则像老榕树，慢悠悠地扎根在时光里，老者们守着这方茶楼，从晨光熹微坐到日头偏斜，茶水泡淡了又续，点心吃完了再点，不是贪嘴，是舍不得起身——起身了，就离那些旧时光又远了一步。
堂倌来添茶时，壶嘴高抬，热茶在杯里翻出花，老者们的笑声混着蒸笼的热气飘到窗外。阳光透过骑楼的雕花窗棂照进来，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，茶杯里的茶叶沉了底，点心碟里还剩着半块牛仔骨，空气里飘着茶的苦、糖的甜、肉的香，还有老者们说不完的往事。
我望着满桌的空碟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，眼大肚子小的毛病虽闹得撑得慌，却也没什么可悔的。早茶的妙处，不就在于这份“贪”吗？贪那口鲜，贪那阵闲，贪这人间烟火里的热络，贪那些藏在滋味里的旧时光。就像老者们守着茶楼，守的哪里是茶和点心，不过是想让日子过得慢一点，再慢一点，好把那些快要淡去的滋味，多留一会儿。
文 / 符老猫
图片 / 老猫、网络
编辑 /sak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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